【苏越强强】情囚 (十六)

陵越昨夜睡得不甚踏实,这一日起得晚了,窗外一片亮白,竟是落了一夜的雪。

陵越去买柴,心里暗自嘲笑自己病时竟连一捆柴都快拖不动,再回来时见到芙蕖等在门口。

芙蕖说即将远行,大概要明年暮春才能归来,临行又拿出那只送了数次的剑穗,陵越仍是不收,芙蕖一笑道,师兄性子一向如此,不给人无谓的希望。师兄放心,如今我已放下,只愿师兄收下这剑穗,了却我一桩心愿。

陵越沉默半晌,接过剑穗悬在腰间,只觉时日飞快,连昔日整日粘着自己的芙蕖如今也已长大,可以替涵素大人分忧了。

 

芙蕖还有要事出城,陵越送她到城门口,她系着红的袍子,在白雪里回身挥别的模样艳若寒梅。

独自往回,官道上百姓不多,枯枝上覆着霜灰,让人心生萧索之感。

今年的初雪极大,天地都静,像是被雪掩埋了所有声音。目所及处都是初生般的白,陵越觉得和这个世间的牵绊越来越少,屠苏,芙蕖,兰生……他们都已长大,有了各自的路,无需自己挂怀。

陵越紧了紧外袍的领,愈发觉得自己像迟暮的老人,想要一些陪伴,无论来自于谁。他脚步滞了一刻,转而向侯府行去。

 

红玉或是凌端都不在府中,连涵素大人都不在,陵越往后园去,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老朋友。

陵越已许久未见到少恭了。

少恭身着屠苏柜中见过的那件杏色长袍,正在亭中抚琴,举手之间自成诗韵。屠苏闭目靠着亭柱听着,雪花簌簌地落在屠苏露在亭外的左肩。

梅香浮动,少恭的琴技越发精湛,却不知为何平添一分寂寥。

陵越突然就不知如何上前,不知与屠苏说些什么,也不知与少恭说些什么。

他站在树下静听片刻,轻叹一声,悄然离去。

 

偷听的不止陵越一人。

烈酒过喉,说不出的畅快。

尹千觞躺在积雪的屋顶,把酒倒进喉咙里。

他见过少恭如猫般匍匐在别人脚边,那魅是刻在骨子里的,但他再不想见那般情景。

此刻的少恭才是真正的少恭。

为了少恭可以像今时这般挺直脊梁地过活,他尹千觞宁愿赔上所有,不论财富性命,还是那颗饱经沧桑的心。

 

 

旧年的最后一天红玉同凌端带着几个六扇门子弟一同来探望陵越,那个被芙蕖收下的孩子如今已拜了凌端为师,怯生生地拽着凌端的衣襟。陵越笑他老了,已到了收徒的年纪。

凌端带来陵越最喜欢的菜和贡茶,红玉为陵越裁了新衣裳,紫胤的老院从来没这么热闹过,和乐融融,陵越也比平常笑容多些,关于屠苏,陵越没问,大家也不提。

陵越时常睡不安稳,这一夜却不是。

他在众人离去的黄昏时躺下,在开封这座老房里昏昏地阖上眼睛,半个梦也没有。

他太累了,想要永永远远地睡下去。

 

陵越是被冻醒的,没人照管的炉火已熄,被下的身子冷得像一具尸体。

迷茫地睁开眼睛,冬夜最长,正是天亮前最暗的光景,万籁俱寂。

陵越如今已有些懂了屠苏为什么越来越不在乎煞气。一些东西重复得太多次,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一部分,不觉得多可怕,多不能忍受。

就像这寒毒,就像对屠苏的渴望和思念。

 

陵越在被子下蜷缩起身子,把自己放在黑暗里,什么也不想,让自己沉下去,便又睡了过去。

再醒来时天已大亮,到了新年头的第一天,炉心竟然有火,桌上有一杯新沏的茶,焚寂剑就放在茶杯旁。

陵越只觉恍惚,披衣下床时听到窗外有声。

他跑出屋子时险些绊到,雪地亮得发白,屠苏正在院中劈材,黑衣前襟半掖腰间,额前的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。

屠苏听到响动,一回头瞧见陵越只着里衣就跑出来,甚至没顾着穿鞋子,脚板直接蹋在碎雪上。

他扔了斧头,过去打横抱起陵越就往屋里走。

“什么时候来的……”陵越怔道,瞧着屠苏微启的唇间淡淡的白气,和冻得通红的耳朵。

“师兄还睡着的时候。”他把陵越发抖的身子塞回被子里。

 

屠苏煮了鸡丝粥,陵越不住摇头叹息,心疼自己的宝贝宵河沦为了屠苏杀鸡的菜刀。

两人到城中买了酒菜到城外祭拜肇临,雪后的山路又险又滑,陵越硬提着一口气才能追上屠苏的脚步。

陵越给屠苏讲霜降时收到兰生的来信,信中说他找到了灯会上钟情的那个黄衣姑娘,兰生说那姑娘叫襄铃,他要陪襄铃去红叶湖找她的生身父母了。

屠苏本就是不喜言辞的性子,如今更是少话。他看出陵越脸色不好,心中暗自奇怪大师兄一向身子骨强,如今是怎么了,又想起前些时日从凌端那里听说师兄染了风寒,也就不再多问。

他与他又回到了没有开始的当初。不,并非当初,如今只是各怀心事,事不由心。

 

下了山来已到黄昏。

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,陵越想,从前日日夜夜和屠苏在一起,怎地就没有好好珍惜。

 

晚饭屠苏做了笋和藕片,他知道陵越爱吃这个。

“我要与少恭远行了,只怕要多去些时日。”屠苏摆着碗碟。

“嗯。”陵越神情清淡。

屠苏脸上伪装的平和褪去了一层,未想到他竟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无甚关心。

 

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,陵越只觉天寒,吃东西也颇费事,吃了两口就停了。

“吃这么少,不饿吗?”屠苏勉强笑笑,到不了眼底。

“你和少恭打算去哪里。”陵越终究还是问出了口。

屠苏也就没了胃口,起身收拾起碗筷:“去幽都找玉横。”

“也好。”陵越道:“少恭警惕持重又见多识广,你此番去,正好随他见一见山河广阔……”

“……”屠苏只觉心间愈发发寒。

 

屠苏没有要走的意思,陵越为屠苏泡了茶,说冬夜太寒,喝了茶暖暖身子就早些回去吧。

屠苏端起茶来,唇触到发烫的瓷器边缘,又停下,叹道:“师兄,你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。”

陵越沉默了很久,缓缓地道:“当日甘泉村一事若是重来,我仍会是那个选择。屠苏,是我负了你。”

上好的西湖龙井也失了味道,滚入喉中烫得发疼。

陵越以为屠苏会动怒,他有所准备,无所顾忌。到了今时,他陵越已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了。

屠苏却只是放下茶杯,突兀地把手心叠在陵越摆在桌边的手背上:“甘泉村的事原是我太过狭隘,师兄以大局为重并无半分过错,只是……师兄待谁都宽厚,从小就待我好,即便师兄说已动情,我却总会害怕这是师兄对我的纵容,内心里对我的感情仍是亲情为多,情爱为少……”

陵越却慢慢抽出了手打断他:“屠苏,这些日子我好好地思量过,我从十几岁起就想要追随师尊,若有一日我不再呆在开封,你要懂得照顾自己。”

屠苏猛地拧起眉:“师兄要去哪里?”

“学师尊一样四方游历,天地为家。”

屠苏一怔,惊得猛然站起来,带翻了案上的茶杯。

他眼里的委屈越来越难以遮掩:“我满以为师兄心系天下,原都是骗我的,师兄不要天下,也不打算要我了吗……?”

陵越撇开头去,只道:“你已不是小孩子了,屠苏,师兄决定了的事可曾改过?”

屠苏却钳住陵越下颚,慢慢扭正他的面颊,居高瞧着他,陵越低眉顺目地坐着,睫毛低垂,盖着眸子里的神情。

屋里很静,只有茶水滴到地上的声响。

“师兄为何不看我?”屠苏咬着牙问。

陵越就缓缓地抬起眼,撞进屠苏的双眸里。

屠苏真的长大了,他黑色的眸子中不再只有孤寂,如今那份忍耐里多了份主宰。

 

屠苏被陵越看似温柔却对什么都意兴阑珊的样子搅得心也乱了,这个人不是他的大师兄,他的大师兄不会用这种漠不关心的神情瞧着自己。

明明处在被动的是陵越,屠苏的手却有强制压抑的轻颤,把那尖削的下颌掐得红了,才心灰意懒般地放开他——他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。

“……你不要走好不好?”他声音发冷,讲出来的词句却如祈求。

“除了这个我都可答允你。”我不欲你知我死,除了这个,你要什么师兄都肯给你,以我血肉,以我魂灵,以我尊严。

 

屠苏觉得自己的牙根都被咬痛了。

他的手在陵越看不见的地方握紧到发抖。

他深深吐纳,面上的伪装终于崩塌,冷声道:“上次侯府一别,甚是思念,思念与师兄一刻春宵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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