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苏越强强】情囚 (八)

第二日早晨陵越就称了病,又不让少恭探看,四人被迫耽搁了脚程,留在客栈里。

少恭瞧出这两人有异,且不说闭门不出的陵越,屠苏也是面色苍白,一整日都怏怏的。傍晚少恭给屠苏把脉,说他脉象沉缓得厉害,像是中了毒,可又说不出是哪一种毒来,只得按着舌脉开了方子,让兰生去抓药。

隔日少恭清早就到后院给屠苏熬药,熬好了药时正见屠苏随着陵越出来,瞧着陵越的脸色倒比屠苏好多了。饶是少恭怎样的玲珑心思,也猜不出原委。

少恭道:“这药虽不能根治你的病,却可暂时压制你体内两股邪毒,至不济也可强壮躯体。”

陵越道:“少恭费心了。”

少恭笑道:“怎会。屠苏兄弟救我之恩我还没有报答。”

陵越不再说话。

屠苏端起那一大碗汤药一口气喝干,眉头也未皱,方兰生像是瞧见什么稀罕物一样瞧着屠苏:“百里屠苏你是不是人啊?!有没有味觉啊你……”

屠苏不理他,只道:“师兄,少恭,我们上路吧。”

“喂,等等我!”兰生掂掂包袱跟上:“难道说……少恭熬出来的药是不苦的?”

……

 

 

秋光正好。

少恭纵马在前,道:“屠苏,等找齐了玉横给你解了毒,你随我去江南可好?”

整个人靠着陵越的兰生接道:“好啊好啊!我也要去。”

少恭忍俊不禁,屠苏想起那日梦回少年时,陵越对自己说过的“等你祛除了煞气,师兄带你去江南赏花”,就忘了回答,而是偏头去瞧陵越。

陵越别着头赶路,像是没有听见他们所说的话。

……

 

 

赶了两日的路,四人三骑来到自闲山庄庄外的树林。

碧树连天,却似乎毫无生气,鬼气森森的。兰生下意识地抱住陵越一条胳膊,向里张望。

屠苏按着焚寂在前,陵越走在最后,叮嘱众人莫要走散。

林中阳光之下竟有雾霭,着实诡异。

屠苏只觉煞气蠢蠢欲动,脚下如踩棉絮,耳边如潮的嗡鸣,渐渐听不见身后人的脚步。

兰生从来不会这么安静的,屠苏心知不好,待要回头却觉双腿一软,坠入了虚无。

 

侯府的日子挺枯燥的,屠苏喂着阿翔,想。

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在这里了,大家都待他很好,他时常感到心中富足安宁,除了永远迈不出侯府大门这个缺憾。

他每日和师兄弟们一起练剑,凌端师兄讲着并不好笑的笑话,自顾眉飞色舞,肇临总是欺负自己养的海东青,涵素大人的官服找不到了,拍着案子说胡闹简直胡闹!每个人都忍着笑,看着涵素大人背后一脸我不知道官服在哪里的芙蕖。

总觉得……还缺少了什么……

屠苏确知他遗失了些人或事,他感到心悸,又轻又快,愈想便愈觉心口难过,可他想要想起来。

他无事时总是坐在院门边的梅树上,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人群。

他每日寻着看着,每个人都生着让人记不住的脸孔。

屠苏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,他只是停不下来,像生了一场漫长的怪病。

直到有一日的黄昏,他见到一个人。

那是一个年轻男人,紫衫束发,秀的眉清的眼,在远处的街角匆匆走过。

从那日起屠苏便每个黄昏都在高树上守望,不过是遥遥的一眼。

他并不明白,为何这么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等待的人,也不知为何等待,更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。

他想好了,若有一日等到这个男人走到近处,也看到他,肯理他一下,他就先问他的姓名。

 

男人只是每日执剑而过,年轻的侧脸被夕阳浸得暖洋洋的。

他从未往屠苏这边看上一眼,但等了这么久,屠苏已不在乎,不在乎能不能被他看到,只要他还能每日瞧见他,便好了。

屠苏从未想过,如果他再也见不到他,要怎么办。

所以当他在那个秋风透骨的晚秋没有等到男人时,那种久违的心悸便又回来了,扰着心神。

那一夜他无法成眠,他倚着树端乞望时辰过得快一些,恨不得阖上眼睛再睁开,就到了下一个黄昏。

然后终是落空。

他不眠不休地等了七日,那个男人像是与他作对一般地,再没有出现。

于是屠苏就突兀地决定去寻他了。

落地无声,他逃离侯府时甚至想不起师尊给予他的离开候府便会身死的告诫,他想着,他竟然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。

 

春日的风,夏日的雨,秋日的黄叶冬日的白雪,四季都变得模糊,屠苏不知寻了多少个日子,低头看到自己灰尘满布的靴尖,抬头是暗沉沉的天。

他生了缠绵的病,实实在在地病倒,身子一日日虚耗下去,想起师尊的预言,也就释然。

当他找到男人时,像已百年。

他在男人的马前,生硬地挡着道路,直到男人忍无可忍,用一把瘦长的剑虚指他的心口。

我并不识得你,你又何必如此纠缠。男人说。

屠苏知他不会真的刺下去,他不懂缘由,只是知道。

男人最后还是败给了屠苏的执拗,他摇摇头不再理睬,扼紧缰绳,撤剑欲行,却被屠苏一把握在手中。

热的黏的血贴着冰冷的剑锋,割裂了虎口。

屠苏奇异地觉不到痛,只是魔障了一般地想要挽留他。

“不要走……”屠苏浑浑噩噩地不知自己在说什么。

他上前捉住男人的下襟,死死地捉着,血涂脏了男人淡青色的衣摆,一塌糊涂。

男人神情仍是肃然,并无动容。

上唇碰着下唇,屠苏一急便对着陌生男人吐出陌生的称呼,却娴熟得像是叫了一辈子那么久。

 “师兄……别离开我……”他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道。

 

乍然清明。

屠苏粗粗地喘着气,茫然四顾,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——并无深到入骨的伤口。

竟然发了这样的梦,梦由心生,果真如此。

他对命运诸多忍让,忍受欺凌,忍受疼痛,忍受孤独,忍受错待。

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,如果世间只有一样是他百里屠苏可以张口去要的,他想要陵越的心。

脑中是乱的,梦太逼真,鼻端似乎还有腥热之气。屠苏在这乱中寻到了最要紧的事,然后强自安定下来。

师兄、少恭、兰生,他们都去了哪里。

 

 

 

夜里的京都一扫日间纷扰,添许多柔和的美。

城门外的高灯亮如流火,拢着三个人的身影。

“就到这里罢,师兄保重,就此别过。”屠苏负着行囊,抱拳相送,夜风扬着紫黑的衣角。

屠苏身旁的少恭牵着马匹,也颔首告别,白衣胜雪,飘然若仙。

好一幅令人心醉的画卷。陵越的视野有些朦胧,他如往常般牵着嘴角笑起来,他想叮嘱屠苏江湖险恶、山高水远,他想说一声保重,说一声若无事就常回侯府看看。他张开嘴,喉咙却像被塞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响。那句“保重”就像是关在了胸臆间,闷得心胸里隐隐泛疼。

屠苏,你终究摆脱了煞气的束缚,师兄真心替你高兴。

屠苏,你终究要随少恭去了,从此冷暖自知。

屠苏,在你将行的这个夜里,我突然念及二十余载相伴的日夜,就突然想着,若与你同游的是我,该是多好……

屠苏……

委屈突然灌满陵越的心,他想伸手拉住屠苏的手腕,叫他再多留些时日。可不知怎的,说不得也动不得。

那一黑一白两道背影相互靠近,牵马往远处行去,淡入夜色。故人已远,陵越仍是笑着,那笑像是刻在了面颊上,粉饰心里的空洞。

月光温柔地纠缠着陵越如水的目光,他下意识地摸索上自己的脖颈,那上面有屠苏不久前留下的一道深深的咬痕,深得入肉入血,也入了心。

 

没有。

脖颈光滑,没有伤痕。

陵越猛地一惊!不对,如此深的咬痕不会这么快消失,这是圈套,是虚妄!

调息行气,陵越就地而坐,只觉丹田处一阵热一阵寒,接着一阵眩晕。

 

他肩膀一歪,吐出一口浊气,已被一个人紧紧地搂住,药香入鼻,陵越尚未睁眼,已觉心神一定。

“师兄?”屠苏的气息近在耳旁,禁锢自己的怀抱不肯稍松。

陵越张眼正撞见屠苏近在咫尺的面孔,眼睛睁得圆圆的,难得一见的急切。

陵越被搂着半天,才慢慢伸出手臂环绕住屠苏的腰。

幻境里那嫉妒又委屈的感觉如今还留在心里不肯消散,陵越不敢相信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情愫,如此陌生,却如此强烈。

“你刚刚是不是也和我一样……”陵越试探地道。

屠苏闷在他肩膀点头。

“好了,没事了。”陵越一下一下地顺着屠苏的长发,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恍惚。

 

是屠苏先意识到这拥抱的不妥,他惊醒般地放开手,掩饰道:“……我们快找兰生和少恭罢。”

“好。”

梦醒了,仍是这个鬼气缭绕的林子,稀薄的阳光透叶而过,落在前方屠苏的肩上背上。

屠苏仍是和从前一样沉默着,跟随着,活生生的,没有离开。

 

 

嘈杂,锁链,黑暗,饥饿,寒冷,疼痛。

屠苏将少恭从梦中唤醒时,少恭脸色青白汗透重衫,怔了许久才知是梦到了那段不堪的往昔。屠苏扶着少恭,少恭眸子里从来未见过的冰冷与阴霾令他担忧,少恭只说梦见了伤心事,并无大碍,年岁太过久远,不提也罢。

而另一边陵越找到兰生时,兰生已自行醒来,只是眼眶湿湿的。

“我不是方家的孩子……我看不清我父母的样子,只记得有一个大哥,梦里他叫我虎子。有一日我烫伤了手臂,大哥去给我找草药,我惹了麻烦和几个贼人扭打,滚落山坡……后来……”

兰生痛苦地抱着脑袋,未见身旁的陵越脸上一瞬间褪去了血色。

 

这是真实还是虚幻。

眼前的少年与记忆里的那个幼小身影重叠,那座想起就会心痛的怎样也寻不到你的山坡……弟弟……原来关于你的回忆已斑驳如斯……

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待兰生这般亲近,这亲近与对屠苏不同,对屠苏更多的是欣赏与疼惜,想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并肩。而对兰生,却总想把他当孩子一样宠着护着,生怕他受半点委屈。

陵越直觉眼底发热,老天到底待我不薄,二十余载相别离,竟又还我一个活生生的你,兰生。

 

 

四人好不容易挣脱迷障再次重聚,屠苏总觉得陵越看兰生的目光变了,变得比从前更柔。

屠苏忍着心里的酸楚没去问在迷障里发生了什么,上次重伤师兄之后他已决心再不去看去猜师兄与兰生间的事,怎样的内情和结果,他都接受。

不过是一颗心罢了,再痛,也不会死去。

 

很少见地,四个人脸色都很不好。

兰生兀自陷在身世的漩涡里,陵越也沉默得和他的师弟愈发像了。

少恭说这是因独特地势而成的瘴林,由心魔生梦魇,若在这幻中寻不到心中的真,便会长困幻境无法苏醒,最终心神散乱而死。

心魔吗……

陵越低了低眸子,原来自己最怕的,竟是屠苏离开。

那是无法与人诉说的,心底的深渊。





写做梦真杀脑细胞……下章预告两个字:表!白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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